二难推理

你与这20年 美好得令我感到悲伤

风景旧曾谙【APH好茶组】

船桨用力一撑,游船摇晃着离了岸边,漾开水波悠悠地前行,将两岸粉墙黛瓦置于身后。江南水乡的九月份,空气里只氤氲着掺杂了些微芦苇清香的水汽,湿润得舒服,很适合王耀面前这位英国病人。

说病人也不算,只不过在王耀看来,像亚瑟·柯克兰这样大病初愈就跑到异国旅行当作疗养而不是乖乖呆在家的人,还是应该被当做病人般好好关照着的。更何况,王耀是亚瑟的弟弟为他这次江南之行聘请的私人导游,阿尔弗雷德可是出手阔绰付了他一大笔佣金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啊不,替人办事嘛。

游船不大,就是河道上最普通的十元一人的那种,没什么韵味,王耀并不十分喜欢。狭小的空间坐满了游客,叽叽喳喳地聊着天,金发碧眼而又一直沉默不语地低头看书的外国人显得有些突兀。王耀本性也很爱说笑,可身边这位先生上船以来就蹙着眉头目光紧盯手上那本书,又想起报上看过的“和英国人聊天的若干种禁忌”云云,反而噤声了。

有别的游客的孩子,年纪还很小,船头船尾跑来跑去地闹腾,一不留神碰掉了亚瑟手里那本书。王耀顺手捡起来,不过已经沾了水和灰尘,刚看清是一本讲解中国古诗词的书,就被亚瑟一下子抽走,掏出结白的手帕细心擦拭了起来。

“这么爱惜,”王耀感叹道,“我还以为你看不懂这样的书呢。”

“怎么看不懂,我以前……”亚瑟急急地辩白,却只说了半句就戛然而止。

“以前什么?”

“没什么……以前在中国呆过,这书就是一个中国朋友送的。”亚瑟轻描淡写道。

“喔,只是朋友啊。”王耀笑了笑,故意拉长了点语调。

“你一脸失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王耀并不再多说话,只是微笑。亚瑟觉得有些尴尬,重新低下头去看书掩饰,却让他这么一闹看不进去了,索性随便翻开一页,里面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一片干枯的柳树叶,头也不抬地往王耀面前一递:“这里,看不懂。”

“你看我就知道……哪里啊,柳树?柳叶?这书是说意象的使用什么的吗……”

“就那个,’折柳’,什么意思,怎么就’闻折柳’……The branch snapped?怎么听得见。”

“哈哈哈哈……那是古时候一首歌的名字,叫《折杨柳》,所以才这么写的啊,你那中国朋友怎么管送不管教的。”

“哦,”英国来的先生有点后悔问他了,现在只觉得更加尴尬,随便搪塞着,“我和那人,早就不怎么联系了。”

王耀听到这句突然就止住了笑声:“是这样么……不过折柳倒也本来就是个典故啦,古时候的女孩子,会折下柳树枝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因为在汉语里柳树的柳,和留下的留发音很相似。这个月是九月对吧,正好九,柳,久留呢。”

也许是他此刻的语调太过温柔,英国先生微微动容的抬起头来,却又一次在看到王耀神情的时候后悔了——这家伙那同情的眼神一定是又理解错了些什么吧喂!

“书脏了就别看啦,船上看书你也不嫌头晕。”对方倒是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

“我是因为哪个笨蛋导游迷了路才在船上晃啊……”

“这就是你不懂了!来江南水乡怎么能不坐船啊!”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亚瑟举手投降。

船行驶的速度慢了下来,亚瑟以为快要靠岸,往船夫那里一看,原来是船夫太累了,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船夫身边,好像和船夫商量了几句什么就接过了船桨,然后冲着他招手叫道:“柯克兰先生,快来快来!”惹得整个船上的人都盯着亚瑟看,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胡来的同伴身边去。

“你会划船吗?”亚瑟模仿着王耀刚才的语调。

“怎么不会啊,看着!”话音未落就像模像样地撑起了桨,孩子气地向亚瑟炫耀地扬一扬脸,亚瑟只好假装四处看风景。

就算烟雨蒙蒙的天气伦敦也常见,这样的粉墙黛瓦,应该是第一次见吧……为什么觉得这么眼熟呢,以前,有来过吗……

正在出神,身边的人戳了戳自己:“柯克兰先生,我好累……你要试试吗,江南之行限量体验项目。”

亚瑟无奈地接过,不自觉地轻触到对方的指尖:“什么时候有的这项……”

“现在。”王耀舒服地抱膝坐在船头指挥着亚瑟划船,过了一会儿又举起一只手像汇报老师似的说:“柯克兰先生!我想唱歌!”

“唱……”亚瑟显然很快习惯了同伴跳跃性的好兴致,一会儿划船,一会儿唱歌的。上帝保佑,希望这家伙唱歌不跑调就好了。

男孩子的声线不怎么婉转悠扬,轻轻地唱,断断续续地唱,唱的秋思恨长。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要说很久不联系的友人,他也有一个,而且好巧不巧,正好是一个英国人。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那是王耀以前的男朋友,他们分手后再也没见过。说不定和亚瑟的故事也有些相似呢,王耀才觉得自己大概能理解他的感受。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不过,这都是王耀醒来之后家人告诉他的了,自从出了那场事故,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连那人的面容名字都统忘却了,连悲伤也没悲伤过。所以,王耀暗暗地想,是不是比起你来说,我这样的经历还算幸运一些呢。

“喂王耀。”亚瑟打断了他刚要开始唱的第二遍。

“嗯?”

“叫我亚瑟。”

“啊?”

“我说,以后不用叫我柯克兰先生,叫我亚瑟就好了。”

王耀一愣,然后笑得眉眼弯弯:“OK!”

船夫歇足了,来寻他们:“小伙子们玩够了吧!来,也快到喽,我把这船靠岸……”

摇了半日船桨,两人都有些饿了,到了老街,王耀领着他直奔饭馆密集的那一片,先打包了两份生煎,义正词严地告诉亚瑟“你要是不吃这个你就算是白来了一趟江南了”,接着又一头扎进了人挤人的面馆,熟门熟路了点了两碗面。亚瑟也由着他摆布,面端上桌,香气四溢,亚瑟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最后连面汤都喝了个干净,一时竟无话,直到亚瑟直接咬了一口生煎溅了满脸的汤汁,坐在对面的人才爆发出一阵狂放的大笑,一边帮亚瑟擦脸还一边笑得打嗝,亚瑟本就粗的眉毛再一皱眉就像打了个结,一边还嘟囔道:“有那么好笑吗……”

“有!有!有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也许是王耀笑得太好笑了,亚瑟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天以亚瑟摸着吃得滚圆的肚子咬着酒酿饼还和王耀抢着袋子里的最后一个而告终——没办法,王耀实在是太清楚这里什么好吃了。本来路尽头有家猫空,王耀还想进去坐坐,但看亚瑟也是要撑得走不动路了,就打车回了宾馆。

直到第二天夜游步行街的时候,发现这条街上也有家猫空,于是为了弥补第一天的遗憾,两人进去坐了坐。

暖黄色的灯光映着一面挂满明信片的墙壁,王耀仰着头饶有兴趣的一张张看着,亚瑟坐在一旁,提笔想写一张,又无从下笔。王耀走过来的时候明信片上还是一片空白,挑了挑眉:“怎么不写?”

“不知道给谁写。”

王耀笑着耸了耸肩,建议道:“你那个中国朋友?怎么样?”

“说来好笑,我以前出过事故,伤着这儿了,”亚瑟指指自己的脑袋,“好多事都不记得了,我那朋友的地址倒还在手机里存着,可他的名字我都想不起来了。”

王耀愣了一下,很快回神,回道:“那倒没事,只要地址对就行了能寄到的,姓名,随便写个昵称之类的。”

亚瑟想了想,提笔写了起来,王耀下意识往那边探了探头,亚瑟连忙捂住,王耀“切”了一声,挥了挥手:“写你的吧,我不看。”

亚瑟写完就放到了猫空的待寄柜上,看王耀没写,随口问:“没挑到合适的?”

王耀摇摇头:“游客才写这些。”

“唔,你是这里本地人?”

“不是,我在北方长大……不过大学来了这里,毕业之后也一直在这里,工作,恋爱,将来说不定也在这里结婚生子吧。”

灯光下,连对方颤动的睫毛都看得很清楚。亚瑟不知怎么,听着听着觉得心头微微一酸,自觉绅士不应该问得太多,不再多话,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猫空。

余下几天仍旧是游山玩水,和其他游人的区别,也只不过在以“吃才是旅游的第一要义”的王导游带领下,肚子里又塞满了蟹黄包、水晶糕、糖粥、芋艿等等。

行程的最后一天,其实只是最后一上午,亚瑟下午的飞机回国,于是王耀也只打算带他再最后逛逛小巷子,买点纪念品什么的。早上出门匆忙忘了看天气预报,逛到最后一条小巷子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亚瑟干脆撑开刚买的本打算当摆设的油纸伞当雨具,两人挤一把,慢慢地往巷子外走。

也许因为雨天的缘故,行人稀少。两个人就这么不疾不徐的走着,也不说话,自有一阵行将告别的伤感气氛晕开。亚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王耀突然跑出了伞外,朝角落里的卖花老太太跑了过去,不一会儿浑身湿淋淋地提着花篮回来,老太太回家的背影渐渐远了。

“什么花呀?”

“不知道。”

于是又是无话。就这样走到了雨巷的尽头。真是太短了,这条巷子,亚瑟抬头看了看巷口的路牌,这样想。

也许是借着雨幕的一点鼓励,他低头亲吻了那个怀抱花朵的人的额头。也许是借着花香的一点馥郁,面前的那个人没有闪躲。这只是一个最短暂不过的轻浅的吻,正如从同行到分开,这条路这样短暂。

明信片还在王耀家楼下门卫大叔的桌子上躺着的时候,飞机已经降落伦敦,阿尔弗雷德照旧来接机。一边问着“旅途怎么样?”一边接过亚瑟手中的行李箱,亚瑟回想了一下王耀的脸庞,回答说“很好”。

“那,有想起来什么事吗?”这一次的问话有些犹豫,还没等亚瑟反应过来,阿尔就摆了摆手,“算了,当我没问。看来还是不行啊。等等,这个盒子里是什么?”

亚瑟这才想起临行前王耀送他的礼物,他还没打开看。边往机场外走边打开了那个锦盒的盖子,映入眼帘的绿叶已经微微发干蜷曲,一段不知何时折下的柳枝静静地躺在盒底。

人来人往的伦敦机场里,一个金发男人捧着锦盒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孩子。

能不忆江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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